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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民间”这块招牌

1999-01-06 来源:中华读书报 王彬彬 我有话说

“民间”本是一个老词和冷词,且基本上是中性的,有时甚至还带些贬义。但在90年代,“民间”已具有了与以前不尽相同的含义,突出的表现是政治色彩大大加强,并且具有了一种鲜明的褒义。与此同时,也成为思想文化界最热的用语之一,近几年则更是被一些人常常挂在嘴边。

“民间”的觉醒和凸现,当然意义重大。对此,许多文章已有论述,毋庸我在此赘言。对那些诚实地研究“民间”的人,我也怀有一份敬意。但是,“民间”这个概念,近几年也被一些人运用得过于简单、混乱和宽泛(与此相类似的另一个概念是“边缘”)。

由于“民间”具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褒义,它有时就被人们当做了一张十分廉价的标签,随意乱贴;有时,又被人们作为一块颇为管用的盾牌,抵挡敌手的刀剑。再狂悖的言行,再愚妄的举止,再粗野的表演,再恶心的自恋,再无耻的自大,再下作的欲望,只要打着“民间”的旗号,就具有了天然的合理性,就是值得肯定和赞美的。你要对之稍有微词么,那你就站在了“民间”的对立面,说得明白些,你就是站在了“官方”和“体制”一边,压制“民间”的声音、力量、权利。凭一块“民间”的招牌,就获取了“批判豁免权”。——这与当年的“革命无罪,造反有理”实在是同一种逻辑。

“民间”本有着确定的内涵。人们在将其作为一个褒义词使用时,也应该有一种“边界意识”。但近些年,越过边界而滥用其褒义的现象却并不鲜见。例如,在文学界,“民间”有时就成了一种最高的价值尺度。一部作品,只要被贴上一张“民间化写作”(或“边缘化叙事”)的标签,就具有了充分的价值,就意味着了不起的“创新”,就预示着广阔的前景。至于语言如何,结构怎样,具有多大的精神深度,是给人很大的艺术享受还是令人难以卒读、昏昏欲睡,都不重要。——这也实在可以说是新一轮的“政治标准第一”和“题材决定论”。

在把“民间”作为与“官方”对立的概念时,人们又常常把“官方”泛化,也就是把一切不合自家脾胃的东西,把一切自己想要拒绝的东西,都归入“官方”之列。例如,90年代以来,一些人以捍卫“民间”的名义,对“世俗化”大唱赞歌,各种各样的“犬儒主义”也戴着“民间”的帽子大行其道,同时,道德、理想、神圣、崇高,则被说成是“官方话语”(或“意识形态话语”、“权力话语”)。对“世俗化”只要投以一种警惕的目光,只要保持一种审视的态度,只要发出一种批判的声音,就成了“民间”的敌人。持这种观点的人,不是在有意地混淆视听,就是对“民间”真正的无知。正如“民间”从来就不缺少“世俗”一样,“民间”也并不必然排斥道德、理想、神圣、崇高。认为“民间”必然与道理、理想、神圣、崇高冰炭不容,是对“民间”的误解,更是对民众的丑化和侮辱。

在把“民间”与“官方”对立时,人们又常常忘记,“民间”也有自己不容违抗的“权力话语”,“民间”也有自己壁垒森严的“体制”,“民间”也有自己君临众生的“权威”。与代表国家权力的“官方”相对的“民间”,自身也有着“官方”与“民间”,“中心”与“边缘”之分。所谓江湖帮会,是最“民间”最“边缘”的了。但对此稍有了解者,都应该知道,其“体制”是何等坚固,“体制”中的等级又是何等严明,来自“中心”的命令是何等不容抗拒。按照时下一些人对“民间”与“官方”关系的理解,那“黑社会”便是最典型也最值得称颂的“民间”了。

有人用“藏污纳垢”来形容“民间”的丰富性和复杂性。我觉得这个成语用得很准确。“民间”确实有许多宝贵的东西,但“民间”也毕竟有种种污垢。污垢就是污垢。以任何理由对污垢视而不见甚至大加称颂,都是荒谬的。“官方”与“民间”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立的。然而,把这种对立绝对化、普遍化,以至于用以解释一切问题,成为判断、评价任何一种具体事物的标准,则实在是一种迷误。

我们曾经有过“宁要社会主义的草,不要资本主义的苗”的时期。在那个年代,“社会主义”与“资本主义”的对立,是被绝对化、普遍化的。人们既依据此种标准来解释一切问题、判断和评价任何一种具体事物,同时,又很自然地把一切在当时看来是好的东西都归到“社会主义”名下,把一切在当时看来是坏的东西都算到“资本主义”帐上。而今天,这样一种思维模式似乎又在“官方”与“民间”的对立中表现出来。从一些人的言论里,不难看出这样一种倾向:“宁要民间的草,不要官方的苗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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